汪树明母亲在等我

作者简介：

汪树明，男，年出生。多年在乡镇、机关从事文字工作，现供职于响水县住建局。喜欢看书、写字、摄影，偶有零星随笔见诸报纸、杂志。

母亲在等我

文│汪树明

小时候，每到饭时，母亲叫唤我回家吃饭的声音，就会在村里响起，那声音绵长、响亮，穿过树林、越过草堆、房屋，回响在村庄上空。那时，顽皮的我，天黑了，过了饭时还不知道回家，直到耳边传来母亲焦急的呼唤声才慌不择路向家里狂奔。

远远看到母亲站在屋檐口下，边叫着我名字，边向四处张望，待我身影出现在她视野中，应声“哎”，母亲才停止叫唤。当我气喘吁吁奔到母亲身边，母亲总是爱怜地掸去我头上的草屑、拍去我身上泥土：“吃饭了，也不知道回家。”我笑笑，满不在乎的样子，蹦蹦跳跳进了屋子，端起碗来就吃。母亲看我滋溜溜地喝着滚烫的粥，嚼着山芋干，狼吞虎咽的样子，劝我：“慢点，慢点，别烫着呛着，没人和你抢。”

有一年夏天，我大概十岁左右吧，躺在床上高烧头疼，脖颈发硬，收工到家的母亲二话没说，抱上我，坐上哥哥自行车，连夜将我送到周集公社卫生院。一路上，母亲过会儿就呼唤我一次，催促着哥骑快点。医院，经诊断，我得的是脑膜炎，听医生说，再去迟一点，后果会很严重。医院住院一周多，母亲白天为我做可口的饭菜，晚上为我摇扇驱蚊，让我安然入睡。医院老陈爹为我配了中药，母亲看我喝中药时苦得掉下眼泪，劝我说：“忍着点，喝下去，病好了，早点跟妈回家。”

读中学时，学校离家很远。晚自习后回家，走在漆黑的路上，一旦与同学分开，我的心里就扑通扑通地跳，一路小跑。母亲知道我胆小，她像算好似的，早早地为我点亮一盏灯，我只要一望到家里的灯光，心也平静了，脚步也轻松了。到家后，母亲放下手中缝补的衣服、纳着的鞋底，忙拾掇着给我盛饭，看着我吃完饭。我外出读书后，每次离家，母亲就开始等着我回家的日子。中饭时，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唉，没有好东西给小四吃了。”她总嫌菜做得少了，恨不得有孙悟空的本事，为我变出满桌佳肴。我回校时，她把对我的爱装进我粮袋、菜罐，为我熬上一罐香喷喷的猪油，炖上一碗诱人开胃的豆瓣酱，就连那普通的萝卜干，她也要用葱花、菜油炒熟，变得有滋有味。

年，我高考落榜后，不愿再回校复读，可本来天天盼着我在她身边的母亲，却逼着三哥找关系，将我撵出家门，送回复读班。那年10月，县委宣传部和县广播站联合招聘专职通讯报道员，我被录取了，分配到离家几十里外的南河乡、海安集乡。母亲和父亲一商议，把家里的肥猪卖了，又拿出积蓄，为我买了一辆长江牌自行车和一只琼花牌手表。每次我从南河回到家，母亲就喜笑颜开，拿出自己平时舍不得吃的，锅上一把锅下一把，忙乎一中午，煎熬烧炒都是我喜欢吃的菜。吃饭时，她一个劲地劝我多吃点，恨不能一桌菜全让我吃下。我临走时，她又端出鸡蛋塞到我手中，叮咛我：“动头脑，晚上不要饿着。”

年，母亲83岁了，我在县城也有了自己的窝，就将母亲从农村接到城里。她看到我下班迟，妻子在街上卖菜，早出晚归，到家都是过了饭时，一心想帮我们做饭，好让我们能吃上热饭热菜，可习惯农村草锅的她，不知电饭锅、液化气、高压锅怎么用。我们也担心她年事已高，耳聋、眼花、记性差，出意外，也不放心让她用。即使这样，她还是闲不住，估计我们要下班了，就帮我们淘好米、摘好菜。她疼爱我的女儿，也心疼我们，看着孙女放学到家吃不到饭，找零食吃，看到我们到家还要忙饭，常唉声叹气：“你们这么忙，我一点帮不上忙，我在这吃闲饭，老没用了。”吃了母亲二十多年现成饭的我，从没有过愧疚感，而现在，母亲却为帮不上我们做饭而自责。为了全家，也为了母亲不挨饿，我放弃与朋友聚会、饭局宴请，到了下班时间就急忙赶回家做饭。“母亲在家等我”，也是我那时婉拒朋友相聚唯一的、最好的理由。

年，母亲不幸摔坏了一条腿，从此，只能与床为伴，我与大哥家轮流照顾她。那时，我的两个女儿一个读大学、一个读高中，我月工资千余元，妻子卖青菜，也就挣点豆腐菜的钱，要想留下一个人在家专门侍候母亲，实难做到。我家因拆迁临时租居在幸福小区，两间房子，我们与女儿住在里间，用书橱隔开；母亲一个人住在外间，床对着门，只要一开门，母亲就会见到回家的人。母亲当时又患有膀胱炎，大小便需要人照料，有时来不及就会弄脏床单被褥。我上班走后，母亲那不舍的目光，会追着我的身影，直到我走出她的视线。上班中途，我回去扶她解手、方便，或换尿不湿。每次到家，母亲或睡或醒，我开门的那一刹那，她都会睁开一双期盼的眼睛，盯着门口，叫出一句令我揪心的话：“你回来了。”我听得出，母亲自我上班走后，就在等我回家，一直在等我。

母亲一生都在等我。

我想，母亲现在依然在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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