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汲海专栏又是一度新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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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腊八就是年。中国百姓眼里，新年是最重要、最热闹、最盛大的古老传统节日，是国人独有的节。在民间，传统意义的春节是从腊八的腊祭一直到正月十五闹元宵。期间，以除夕和正月初一为最高潮。节里，大人忙着祭神拜祖，除旧布新，迎喜接福；孩子燃烛放炮，望吃盼穿，玩耍嘻闹。无论城市、乡里，富贵、穷寒，人人都在接年。

（一）

传说，太古时期，有一只被人们叫做年的怪兽，长得硕大无比，凶残至极。平时居在深山老林，喜欢大睡，一觉就是天。醒来饥饿寻食，必到山下村子吃人，不论大人小孩，绝不放过，吃饱就走。等下次醒来再祸害生灵时，已是天。

这是年兽下山的前一天，一白发银髯的老者来此村中讨饭，被一好心人家赐饭留宿。翌日，是年兽下山的当天，全村老少要去他处避难，这家人向老者言明情因，要偕老者同走。不料他呵呵一笑，说道：“有我在，不必外逃，一切听我安排，料事无妨。”一家人半信半疑，但见老人神情自若，胸有成竹，想他也不能害己全家，又间扶老携幼，外出不易，就留了下来。傍晚时分，老者从破烂的行囊中抽出两张长长的红纸，让其家人贴于门中，又在门上方挂了两只红灯笼，院里挑上火鞭一挂。天将黑时，年兽醒来，大摇大摆进村寻食。待走至老者居在的这户人家前，看到门上两张竖立的红纸条，顿感眼晕头昏。接着，门上灯笼里的蜡烛一闪一闪，就如两只大眼一眨一眨，此时，院中鞭炮炸响，惊天动地。年兽以为遇到更大、更厉害的怪物，要吞食自己，便掉头大窜，从此不敢再来。一家人要恩谢老者，却见一缕青烟升天，不见人影。此后，年兽不敢再来，村人不再外逃。每年这日，家家贴对联，挂灯笼，户户放鞭炮，烛火通明，以守更待岁。

（二）

我的家乡菏泽，镶嵌在鲁西南这片黄壤厚土之中。菏泽人对传统的节日——新年，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情怀。每至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把灶王爷送上天，就开始了新年的准备。上集进店，购置各种年货，蒸馒头、花糕，炸鱼炸虾炸丸子。尤其是宰羊。

鲁西南盛产青山羊，每至年底农户就宰羊过年。那时，我父亲便宰一只，剥去羊皮，倒掉内脏里的粪便，清洗的干干净净，扒下白花花羊油。二十七、八，开始煮羊肉。剁下羊头，劈开羊腿、羊排、羊油，一块块放入盛着清水的锅中。锅中加上白芷、姜片、葱段，锅底架起劈柴，大火烧至水沸腾，中间撇沫。待羊肉飘香时，放盐入锅。文火慢炖40分钟左右，捞出辣椒羊油，混合切碎。父亲熟练地把羊肉切片，盛入碗里，浇上羊汤，再放上辣椒油，全家每人一碗。兄弟姊妹们端起碗，从筐子里拿上一个只有春节那几日才能吃上的白面馒头，各自蹲在院子里吃喝。父亲满足地看着孩子们大嚼羊肉，大口喝汤，眼睛格外明亮，充满温情。

待到我们弟兄四个成家立业，两个妹妹出嫁，父亲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不能再干重体力活，他每年就散养七、八只青山羊，每到春节，一家一只分了过年，他和母亲留下一只羊宰杀。二十七、八，父亲于老院熬煮羊肉，儿子大学假期在家过年，便去他爷爷家喝羊汤。老父亲见到高高大大、英俊潇洒的孙子，心绪激荡，给他切了羊肉一堆，加汤放油。儿子连喝三碗，抹一下嘴说：“爷爷，你熬制的羊汤比我爸熬的好喝多了。”老父亲接话:“好喝再来，给你留着。”

（三）

等到除夕上午，村里人便开始忙着贴对联、年画（家有老人丧去的三年之内不贴红对联，以示哀伤。），挂灯笼、包饺子。中午十二点前，家族中的男性要去祖坟，恭恭敬敬手捧牌位请亡故的老人“回家过年”，田野里爆竹声声，烟火四起。忙活一天，天近黑时，每户人家放饺子入滚烫的锅中，燃点鞭炮，东南西北，此起彼伏，热闹非常。待饺子出锅，老人先端着敬天敬地敬神灵，然后一家人才能开吃开喝。那时候，家里穷苦，连个饭桌都没有，各自端上碗蹲在院里，或站在大门口街上吃喝，与邻居家孩子说说笑笑，互相逗乐。相比谁家碗里的饺子皮白，肉多肉香。

吃过水饺，大人在家忙着上供，小孩当街玩耍，看哪家登笼拉的高，哪家男孩就能娶上又高又漂亮的媳妇。进人家门时，一不小心，被大门口的绊财棍整个趔趄。

到凌晨时分，家里大人起床，生火下饺子。鞭炮一响，小孩赶紧起来吃饭。完毕，跪下给父母大人磕头，讨得一份压岁钱。再去给爷爷、奶奶，大爷、大娘，叔叔、婶婶拜年。一圈下来，衣兜里糖块、瓜子、花生满满。大人收拾停当，也都四处走动拜年。一年一个时候，是晚辈对长辈的尊重亲近，是农村里的最高礼节。我们村是汲姓人家，周围村子有汲菜园、汲窑、汲堂，同宗同祖，家族长便安排各门后生去拜年，主要是去家庙和各村挂族谱的院子里磕头。等拜完回来，已近中午。

大年初一中午的菜比较丰盛，但开饭前要盛上满满一碗，手拿一斤点心给族里长辈送去一份，这是鲁西南农村人的传统礼节，尊老爱幼，民风淳厚。大家沐浴在欢欢喜喜的的氛围里，平时有点过节的邻居们也都客气起来，相互打了招呼，互道安好。

从大年初二始，人们便按轻重顺序走亲访友。新婚夫妻这天要到娘家回门，女方亲戚都要带上点心、挂面来暖婿。人缘好的人家，院子里挤得满满，要瞧瞧新女婿俊不俊。青年男子提上酒壶劝“陪公”喝酒，一个接一个，发誓要喝捯“陪公”，否则，不能显出此村有人。出门的“陪公”都不是“凡人”，能说回道，“胡搅蛮缠”，也只轻抿几口。新女婿今天坐在八仙桌正中间，是一生中在岳父家最风光的时候，不动筷子，其他亲戚不能动。但往往下场回家时，脸上被俏皮的大姑年、小媳妇抹一脸锅底灰，被小伙子往脖子里塞上几个冰凉的雪蛋，灰头土脸狼狈逃走。

走亲戚一直延续到元宵节前夕，按鲁西南农村风俗，不过十五就是年。亲戚来回走动，你送我迎，绵延不断。

（四）

正月十五元宵节是新年的尾声，但这尾声不亚于初一那天热闹。这天的重头戏是捏面灯、放烟火。记得小时候，爹娘在十五晚上用粘面团在案板上捏制各种面灯。有狗，有鸡，有猪，有龙···这些粘灯各有说头：狗型灯放在大门口，看家护院；鸡型灯放在鸡窝处，多下鸡蛋；猪型灯放在猪圈旁边，寓意财源滚滚；龙型灯放在粮食囤上，以示来年五谷丰登。放过灯后，就是看各家的烟火。儿时的烟火，主要是“放汽火”、“呲大花”。“嗖”的一声，“汽火”在大人手里飞上了天，空中一声炸响，遥传方圆几里，令人兴奋不已。土制的大花虽然“嗤”的不高，但火树银花，电光闪闪，场面十分震撼。围观的大人、小孩左蹦右跳，欢呼雀跃，村子像沸腾的开水，到处热烈一片。现在人们富了，兜里有钱，各种花样高档烟花制品不胜枚数。天刚擦黑，各家已骤然放出，明亮整个天际。流星般的花朵盈满夜空，一片玉树琼花的世界，就如天宫里的后花园。一团团隆重的烟花像一柄柄巨大的花伞在夜空开放，尔后拖着长长的流星尾巴，不情愿地从天上滑落。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烟花飞舞兆丰年。”村人陶醉在观看烟花的美景里，忘记了红尘中所有的不快。灵魂飞舞，身体轻灵。“宠辱皆忘，仰面对空，其喜洋洋者也。”

（五）

而今，新年又至。我一家已从乡下搬至市里居住，虽天气尤寒，在地暖的房间里，体肤无有半点冷意。我又忆起往日过年的情景。那时吃的寒惨，穿的破烂，可以说穷困潦倒。但有父亲呵护的日子总是踏实、温馨。老父亲仙逝近两年了，没有老人家的岁月，心里没底，空空落落。有时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便夺眶而出，身子软绵绵的，胸口似有一把棉花塞着。初一那天，我不敢回老家，我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我怕听到别人喊爹的声音，我怕看到别人给自己父亲扶至堂前，跪伏于地磕头的样子。我要给父亲磕头，只能对着他那冰凉的嵌着照片的镜框，我就是趴上一天，父亲也不能拉我一下···我的兄弟姊妹，我的儿子再也不能喝上父亲熬制的羊汤，不能吃父亲煮的饺子，看老人家十五放的“汽火”，吃他十五用粘灯炸的年糕。

爹啊，今天是腊月二十。待到三十那天，我和弟弟们，您的孙子们一块回家，捧上你的牌位接您回老院过年，给您上香，摆肉，在您坟前燃放一挂火鞭。我要无所顾忌地大哭一场我的父亲，这个给我生命，供我上学，养我长大，最亲、最近的人。

新年又至，世界一片欢欣。而我却情思绵长，泪眼婆娑···

作者：汲海，中国散文学会、山东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诗词协会会员。中学高级语文教师，牡丹区人民法院陪审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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