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远文学宋文武走过西岗街

由于在网络平台上发布文章配图的需要，我又一次认真地走过西岗街，想要拍下一帧帧永恒的瞬间。

之所以说“认真”，是因为平日里上下班一天多次途经这里，只是路过西岗街头，匆匆一瞥，并没有仔细端详更没有深入早已熟悉的西岗街。也正因为早已熟悉，熟悉它的历史，熟悉它的现状，所以，动笔写下关于西岗街文章的时候，我便偷懒从网上“移植”了几张照片作为插图草草地投稿。编辑让我去拍一些关于西岗街的最新照片。

如此，我才抽空去了趟所在单位怀远一中院墙外的西岗街探访，像个初涉此地的游客，带着一脸的新奇和满心的喜悦。

跨进西岗街，我蹲在地上，放低手机，调整角度，拍了石板路，医院大门口的石门当收入镜头。轻踏光滑的石板，生怕惊扰了这里的静谧，我要去拜谒著名的“三山夹一井”奇观。还是像以前每次那样，要跨过附近居民家菜园子低矮的篱笆墙，穿过一小片菜地，才能看到那口隐藏在菜园一角、隐藏在院墙背后、隐藏在时间深处的老井。晚清时代的一九〇三年，美国基督教长老会在西门岗圈地创办了含美学校，六年之后，在西门岗毗连的西岗街创办了民望、医院。医院的时候，教会欲把西岗街一带居民吃水医院的院子里。当地居民不同意，教医院“势力范围”内的老井置于院墙外，因为这口井的存在，医院拉院墙时，院墙折成了Π形，凹了下去，老井处在东、南、西三面院墙的夹挤之中。西岗街一带居民的生命之井就这样被保护下来。这是散落在民间的传说。我在怀远一中的相关校史资料里查到了一张拍摄于二十世纪初的照片，照片中小巷狭长，巷子的尽头并没有路，这可能是关于“三山夹一井”最早的影像。只是照片中没见到有井，一个行人挡住了视线的远处，那里模糊不清。从背影和穿着来推断，这个行人应是西方人，其人手提行李箱，正迈步前行，或许正医院里的工作人员。

我跨进了菜园，突然发现眼前的菜园变小了。我像走进了一片陌生之地。菜园南口的Π形院墙已被取直，墙是新的，黏连砌院墙石块的水泥是新的。只是井不见了——它被圈进了院墙内，从此，“三山夹一井”便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了，至于它是否真实地存在过，如果有一天亲历亲见者都作了古，谁还能证明传说的真假？附近连接西岗街的衙前街、衙后街，因为位于古时县衙前、后而得名，尽管老衙门不在了，但是这两条街还在，还能让人从中产生一些有所依凭的联想，而不是毫无假借的想象。眼前这道象征着怀城人民英勇抗争的Π形院墙没了，要面对一堵新墙，来讲述那段伤痕累累的历史，不知道该怎样开口，那些伤痕会不会裂开，流血，疼痛。

这条街的周围曾经聚集了全县最多的古迹，或者应该称它们为文物。古街依傍闻名遐迩的卞和古洞，卞和古洞与英雄圣殿涂山禹王宫隔淮河相望。而相距不远历史更为悠久的双墩文化遗址考古发掘中，有两山并立的象形刻画符号，它应该是汉字“屾”的本原，是涂、荆二山给了人类以启发和灵感。在涡淮交汇之处，怀远曾有一条古街“屾河街”就用到了这个古老的汉字。县衙西侧的西岗街就是一条流淌着的文化之河。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脚步是奔腾不息的河水，那些传说有如粼粼的波光，为这条河增添了无穷魅力。河两岸林立的屋宇，有的坍圮在了时光里，有的因各种各样的缘由被毁掉了，还有的在岁月的风雨中虽已斑驳，却依旧傲然挺立。倒下去的有古县衙、黉学、唤鸡楼、文昌宫、关帝庙、天留坊等。它们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着神奇的故事、丰厚的文化。它们倒下了，有的留有影像，有的连影像都没留，我们只能在影像、文字中去联想甚至想象它们的模样。它们渐渐地由彼时实实在在的建筑，逐渐虚化为陌生的地名，并慢慢消解为抽象的符号，让人弄不清它本来的具体所指，只能面对干瘪的文字去猜想，甚至臆测。

好在当年的教会学校、医院遗存还在，并且得到了有效保护。它成就了怀远一中、安徽省水利电力学校、东南医学院（安徽医科大学前身），并最终成了怀远一中校园里活着的历史、灵动的教科书。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它们成了“国保”文物，为怀远一中这所历经沧桑的百年名校增加了厚重的文化蕴涵。

只是或许越来越少的人还会记起，以后更少有人知道，这群古建筑中的一个重要成员是因为建校所需而被拆除的，而关于它的故事已经慢慢变成传说。

这座古建筑便是教会学校含美学校的礼拜堂，后来被用作、称作大礼堂。学校原先的大门正对着现在的古建筑中楼，为了便于通行，学校在老大门的东边建了新大门。一进新大门便是大礼堂，那里做过教室，从中走出过无数人才。因为兴建教学楼，大礼堂被拆除了。

这座中西合璧的礼拜堂，内里是西式布局，外表是中式风格。老怀远一中人可能还记得，它东南方向的飞檐翘角是被锯掉的。据校史记载，含美学校建校之初，礼拜堂既已建成，学生除了学习西方现代学科，还要定期在礼拜堂做礼拜。每逢雨天，礼拜堂东南方向的飞檐翘角滴下的雨水打在当地一位乡绅家的地面上。礼拜堂的地基、墙体虽没有过界，但是它的飞檐翘角却侵犯了这位乡绅家的领空。教会请人从中调解，承诺愿以银元铺满地的价钱，买下飞檐翘角所对应的地皮。怀城人民群情激愤，乡绅坚决不肯答应。最后，礼拜堂被锯去了东南方向的飞檐翘角，像鸟儿折断了翅膀。这成为一道建筑奇观，更是当时怀城人民反对基督教会激烈斗争的见证。

如今，在礼拜堂倒下去的地方，矗立着一座新的教学楼——淮西楼。楼名来源于怀远一中前身，即解放前的私立淮西中学，它历经抗日烽火的磨难与锤炼，曾经漂泊在外，最终回归故里。学校由“含美”更名为“淮西”之初的一九二九年，曾任中华民国首任教育总长、北大校长的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为淮西中学题写了校名。老先生的手笔不知湮没在了哪里，我们只是在文字资料里获知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它是历史。不管后人是否知道，能不能记得，历史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过的现实。

据说，怀远一中将要整体搬迁，告别相伴了近一百二十年的西门岗，告别老邻居西岗街；也有人说只是房地产商借一中之名挂牌建另一个校区，以推动教育发展、城市振兴。这些传说中的一种终将会变成不争的事实，而现在的事实也不可逆转地会成为历史。届时，怀远一中如果真的搬走了，这片校园将会另作他用。只是希望入主其间的人能够善待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而不是像有些人大胆设想的那样——推倒重建盖新楼。且不说这里的古建是“国保”文物，我们无权让一所学校的历史倒在废墟之上。怀远一中不只是怀远一中人的，更是全县人民的，它对现代教育的贡献与对社会生活的影响是广泛而深远的。

这片校园就像我们保留在老家的房子，房子在，根就在，魂就在。房子没了，出门在外的我们都将成为灵魂的孤独漂泊者，从此无所归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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