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而出惊人语形而上学之谓道,形而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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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诞生在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公元年）八月十四日卯时，江西省抚州临川县的一处人家。

　　汤家不是世家大族，家境却也算富有，从高祖到汤显祖的父亲，四代都是秀才，在当地很有些名气。在汤显祖出生时，他的祖父懋昭已近七十岁，这位老人在早年多次参加秋试没有中举，做了四次幕客，最后终究是郁郁不得志而归。四十余岁，汤懋昭到离家15里外的酉塘庄去隐居了几年，在山林中寻求道术的美好。除了祖父，汤显祖的祖母、父亲都对仙道绝不陌生，儒家与道家思想在这个家庭共存，使得汤显祖在幼时就已多少了解到超现实的灵魂之事，他的第一本诗集《红泉逸草》，收集十二岁到二十五岁的作品七十五首，其中有十一首流露出仙道思想。

　　汤显祖生活的时代，在眩目的虚荣和繁华的后面，危机四伏，到处是冒烟的火种。没有一年没有农民叛乱。农民起义的燎原大火把延续年的旧王朝烧成一片废墟，也不过就在汤显祖身后不到三十年。他十一岁时，被征募上前线抗御倭寇的两广民兵在福建闽清县夺取仓库起事，进军江西。抚州邻县失陷，居民逃散，知府闭城而守。汤显祖全家奔逃在外，到第二年秋天事平才回家。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经历乱离之事，那之后，他写了一首五言古诗《乱后》，这是他留下的最早一首诗。

　　嘉靖四十二年（），汤显祖十四岁，补入临川县学为诸生。他的聪慧似乎完全符合姓名的预示——显祖，光显门楣。据说汤家作为乡绅在招待提学官时，汤显祖被要求以书案为题，写出八股文的破题（即是开头）来，他当即回答说：“形而上学之谓道，形而下学之谓器”，赢得官员的满口称赞。

　　汤显祖的第一位老师徐良傅（约-）是邻县东乡人，嘉靖十七年（）进士，曾任吏科给事中。出仕八年后，因得罪首相夏言革职为民，因此授徒糊口。这师生两人很相投合。他从徐那里接触了《左传》、《史记》、《文选》和唐宋八大家的古文，把视野扩大到文学上来。另一位老师罗汝芳（-）是左派王学的巨子。左派王学又名泰州学派，创立于王艮（-）。王艮传徐樾（？-）。徐樾官至云南左布政使，元江府土司叛乱时被害。他的弟子颜钧远道前往寻求骸骨而归。罗汝芳以颜钩为师。徐、颜、罗三人都是江西人。汤显祖从这两位老师的身上分别习得文学辞章与理学。

　　汤显祖在二十岁那年的腊月初四日结婚，新娘吴氏是邻县东乡沓水人。二十一岁时，他参加江西乡试，取中第八名举人。他后来回忆这次秋试曾作诗说：童子诸生中，俊气万人一。弱冠精华开，上路风云出。留名佳丽城，希心游侠窟。历落在世事，慷慨趋王术。神州虽大局，数着亦可毕。了此足高谢，别有烟霞质。

　　乡试之后，他已经有了进京考试的资格，至于他的才名也传播的更远。名气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麻烦，当时位居宰辅的张居正，为使自己的三个儿子以高名次考取进士，需要物色知名文人作为陪衬，以免招致物议，汤显祖正是一个合适人选。

　　对汤显祖来说，哪怕是作为陪衬，能够结交到当朝首相，也是十分有利的事情。但他的家教与精神气节都不能允许他以这样的手段开始仕途，何况他对张居正的政治作风也相当不满。张居正一再叫人拉拢汤显祖，都被婉言谢绝，作为代价，汤显祖四次京试都没有考取——这显然不是因为他的学识不够。

　　四次考场失利，汤显祖自身也感到厌倦，据他自述，在屡屡不中的十年间，他主要醉心于词赋，做的八股文章总共还不到十篇。

　　张居正逝世的次年，即万历十一年（），汤显祖才以礼部会试取中第六十五名，殿试以第三甲第二百十一名赐同进士出身，简称进士。这时他已经三十四岁了。

　　虽然汤显祖经历过这一番挫折，但还是不改初衷，不愿意与当权执政官员进行过多的交往，首相张四维和次相申时行的儿子是汤显祖的同年进士，他们同样想和汤显祖结交，也同样遭到委婉的谢绝。中进士后，他又拒绝另外两位执政的结纳。据汤显祖《酬心赋序》，官员沈自邠曾批评他“骨相凉薄”，恐怕成就有限。在一次宴会上，沈当面对汤说：“以你这样的高才，为什么迟到现在才考取进士？一个人不要上进，就当恬退。看你样子若进若退，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呢？”从这番话可以看出，汤显祖的拒绝结交权贵得罪了许多人。

　　万历十二年（）七月，汤显祖启程往南京就任太常博士。正七品小官。这个职务主管祭把礼乐，很少有公务可办。自从成祖迁都北京以后，明朝在陪都南京仍旧设有中央六部的官僚机构。但不大处理实际政务，往往形同虚设。往南京任职的官员当中有一部分人原来就因为被歧视，甚或受轻微处分而调到南京，或者在处分之后受到宽大处理而又不立即召用才安插到此地。如魏允贞、李三才和邹元标。当时统治集团内部一种不满现实的舆论力量正在形成。主要由一些正直的言官和少壮派组成。南京是他们的活动中心。汤显祖的同乡前辈刑部尚书舒化得悉汤的去向，写信告诫他多和老成人接近。汤显祖则回答：“诸言者诚好事，中多少壮。盖少壮多下位，与物论近，与老成更历之论远。”语气委婉但态度明朗。

　　次年，在北京吏部供职的前临川知县司汝霖给汤显祖捎来一封信。告诉汤显祖只要他不那么执拗，跟执政通一下气，加上他的帮助，那就可以提拔到吏部去当官。他在回信中对此提议不置可否，只是谈及南京任官的好处，北京房租柴米花费太贵，上朝拜客耗时太多，风沙满面生活不惯……这一番委婉的拒绝，使得执政想拉拢他的最后一次尝试也失败了。

　　与拒绝权贵的风格相应，汤显祖勇于评论时事，喜怒多形于色，常被人称为“狂奴”。万历十五年京官考察，他受人攻击。甚至他在七八年前写的传奇《紫萧记》也成为别人造谣中伤的材料，以至“是非蜂起，讹言四方”。万历十七年（），汤显祖才有了一次升迁，升任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这时他四十岁，官品不过六品。

　　万历十八年（）腊月，汤显祖和真可和尚在南京刑部员外郎邹元标的寓所会见。真可号达观，又称紫柏禅师。真可是当代禅宗大师，他和李贽被称为两大教主。汤显祖早在二十年前就与真可有了一次自己所不知道的交集，当时他在江西南昌考中第八名举人，到西山云峰寺主考官张岳那里去致谢时，偶然不小心，一枚束发的簪子落入莲池中，他因此在寺院墙壁上题了二首诗，后来被真可看见，诗中所表示的对功名富贵的超然态度引起他的注意。禅师认定汤显祖“受性高明，嗜欲浅而天机深，真求道利器。”真可与汤显祖第一次会面时，当场背诵了汤显祖作于二十年前的这二首小诗

　　汤显祖和真可几乎一见倾心，引为知己。汤显祖在南京皈依佛教，真可给他取了一个法名寸虚，希望他的方寸之心永远虚空。后来汤显祖贬官到广东徐闻，真可曾打算远道去看他。后来调为遂昌知县，真可也不辞辛苦，翻山越岭到遂昌去访问。

　　万历十九年（）闰三月，天空出现彗星，被视为不祥之兆，神宗迁怒于朝廷言官，对给事中及都察院六科十三道各罚俸一年。汤显祖对此事大感不平，当即修了一道奏疏——《论辅臣科臣疏》，揭露了辅臣申时行等徇私舞弊的丑恶行径。以此被贬官到广州。

　　万历十九年（）五月十六日，他由南京启程，溯长江先回江西。在赣州郁孤台，他和送行的知府黄钟梅话别，到渡口他又接到知府差人送来的题诗扇面。大庾岭是出入江广的要道。传说南飞的鸿雁到此地折回。岭路两旁都是梅树，设有梅关。《牡丹亭》故事特地安排在南安府（大庾）。第十出《惊梦》杜丽娘念诵的《乌夜啼》词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可见这次旅行对汤显祖印象很深。

　　汤显祖曾有两位同学，饶仑和周宗镐。饶仑和他三年同窗，又是同年进士，曾任广东省顺德知县，后升御史。汤显祖在南京得到他的讣告后，不怕同事耻笑，替他带素半年。汤显祖贬官时，周宗镐六十岁，到船上送行。过岭后，汤显祖梦见他来诀别，醒来为他和饶仑写了一篇《哀伟朋赋》，抒写少年时的真挚友谊，悱恻动人。

　　到广州后，当地青年士子仰慕汤显祖的名声，纷纷前来登门求救。在知县的帮助下，他建立了贵生书院，教导当地士子。他在《与汪云阳》信里说：“其地人轻生，不知礼义，故以贵生名之。”他在离开之前写了两篇短文《贵生书院说》和《明复说》，发挥老师罗汝芳的“赤子之知”。

　　万历二十一年（）月十八日，汤显祖复被调到浙江处州府遂昌县做知县。他高才被抑，在遂昌做了一任，就不愿意再在官场度日。何况当时的官场也着实混乱，万历二十四年，明朝为了弥补宁夏、朝鲜战争浩大的军事开支和修复被焚宫殿，直接派遣亲信太监往各地征税。名为矿税，实际上是掠夺金银财物。当这样的税监即将来到遂昌时，汤显祖写信给友人说：“搜山使者如何，地无一以宁，将恐裂。”这是使他决心弃官的又一原因。

　　汤显祖到北京述职时就向吏部告辞。遂昌的吏民到扬州接他，他写了一首诗《琼花观二十韵》：“四海一株今玉茗，归休长此忆琼姬。”回到遂昌，办理必要的交接事宜后，他就一直回江西了。这不是辞职，也不是被罢免。他只向吏部递上一个告假单子，就自己回家，实际仍然带有知县的虚衔。晚明官员纪律松弛，连六部尚书都有弃官而走的，在知县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汤显祖在万历二十六年二三月回到临川，到万历二十九年，他五十二岁，正式罢职闲住。他以茧翁自号，很少外出，外出以省城南昌为最远。回到故乡后，他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戏曲创作，在之前，特别是京试不中的时间中，他已经写出了不少戏曲，但他最被人所知的名作《牡丹亭》，则写于万历二十六年（），汤显祖在遂昌弃官回家的三、五个月内，就完成这一杰作。万历二十八年（），他写出《南柯记》传奇。万历二十九年（），他写出《邯郸记》传奇。万历三十年（），他写出《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万历三十四年（），他的《玉茗堂文集》在南京出版。这是他晚年主要的创作活动。

　　到万历四十二年（），他六十五岁，决定效仿慧远大师，在庐山结栖贤莲社，求生净土，然而这一结社试图最终并未成功。两年后，也就是万历四十四年六月十六日，公元年7月29日，汤显祖在临川玉茗堂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