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假山石,竟有人生的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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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建功立业的大英雄，挥洒在历史的舞台上。功业还在人安在？何况我等芥微！同样意思的话还有很多：“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这是大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那是及时行乐！

佛家说“四大皆空”，一切都是空。怎么表现空？镜花水月。看得见摸不着，转眼便是空。

文字上的镜花水月看过多多少，有多少人真的看过镜中花水中月？我看过。看过很多次。扬州，自古繁华，又名月亮城。月亮城的来历，和唐代一个诗人有关。盛唐李白，用一句“烟花三月下扬州”，写出了扬州千年不变的春日繁华。徐凝则用一首《忆扬州》，写尽了扬州月亮：“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头易觉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这首诗，我最喜“无赖”二字。那种无法描述的深情，比之李白的“举杯邀明月”，更为绵长。由此，扬州多了月亮城的美誉。确实，扬州的月亮与别处不同。孤偏盖全唐的张若虚，用一首“春江花月夜”，描写了扬城柔情万转的月。“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何处没有扬州月？

同样在扬州，“千家有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扬州便有了“出美女”和“花城”的传说。扬州的名花很多。“四海无同类，维扬一枝花”的琼花，与洛阳牡丹齐名的芍药，同为今天扬州的市花，与影视评奖一样无法取舍，只能下双黄蛋。盛唐的扬州花，我们今天能想象吗？

为了看花看月，扬州人从来不吝啬功夫和时间，便有了花月之间的盆景。说远了，回来。千年的扬州繁华，因了大运河的便利。这份便利，流淌到康乾以后。乾隆下扬州，扬州盐商的富裕，惊吓了皇上。于是，扬州的盐运被盐商的马屁削减了。扬州开始没落了。随着铁路公路越来越多，曾经的优势变成了劣势。长江和运河，阻碍了扬州的发展。扬州的月和扬州的花，日渐式微。

我不知道，是不是扬州有过没有月没有花的时代。或者，像贾宝玉的祖先希望警幻仙子给宝玉以启迪一样，见识过才会无所谓。大画家石涛，自称苦瓜和尚。本是明朝王公贵胄，赶上了国破家亡明亡清兴。于是，寄情书画，浪迹山水，一生在扬州多年。他生命的最后也留在了扬州。

石涛的书画流传不少。书画之余，石涛还是假山堆叠的高手。他将山水画的技法运用到假山设计创造上。国内唯一一个石涛叠石的“人间孤本”，是何园的“片石山房”。我不是画家，看不懂高雅的书画艺术。看假山，扬州人独有的一种休闲方式。一辈子上班与何园比邻而居，看片石山房的机会比一般扬州人多了无数，对这一方小山水尤为喜爱。

片石山房，只占据园子的小小一角。从平面看是一座横长的倚墙假山：西边是主峰，东边呼应。最妙之处是峰下筑了方正的石屋二间。小时候我们常常爬上假山玩耍，穿进石屋游玩。现在都不让进了，远看片石不能亲近，少了多少片石山房的意趣。专家评论这座“山”、“房”是说：“乃本非自然而追逼自然，出自人工却巧夺天工。”

石涛创作这座假山，是按照他绘画理论的一次立体尝试。石涛的画论，有个很重要的观点：“外实内空”。他的画用这样的方式实践，他的假山也在阐述他的观点。可惜假山没有绘画流传下来的多，这个“片石山房”的孤本，能否证明其一贯呢？我不敢乱说，但是说片石和山房的有机结合，是“外实内空”理论在叠石中的充分发挥，我自以为不算过分。

看过他《山水图题》一诗：“露地奇峰平到顶，听天楼阁受泉风。白云自是如情物，随我枯心缥缈中。”似乎有几分片石山房的意境。尤其“露地奇峰平到顶”一句，用来对照片石山房的假山，非常贴切。、

常常，我坐在假山对面，静静地看。说对面，其实只和假山隔了一方水塘的建筑物。方寸之间，另一番光景。一眼加了井栏的泉水，一棵枯死老树的根基，一扇带了框的窗户，外加一间可坐可躺的书房。在看似休闲的小空间，用不同的载体，展示了最具文人气息的“琴棋书画”。而“画”，一般均理解为花窗的借景，我更愿意将对面的假山拉过来当画，感觉这样更具特色。泉水现在可能枯竭了，听不到叮叮咚咚的自然之音。背景音乐若有若无的旋律，算是弥补了“琴音”的不足。

坐够了。起身走到水边。这里便有一枚扬州城唯一，其它地方也没见过的水中月。是的，设计者巧妙地在山石上留了个圆洞。圆洞光线折射到水面，从不同的位置看过去，便有了从上弦月到满月的不同饱满度的月亮。外地客人通常看到水中月时，会忍不住发出“哎哟”的赞叹声。

水中月亮带来的惊奇不足为怪。走到假山的最左边墙壁，一面大镜子映照出“山水”的全部。镜子，扩大了园子里的山水。如果早一些，通往假山的路上有一块石头，上面是一丛漂亮的凌霄花。盛开的凌霄花在镜子里不改容颜。真实的花与水里的影，全部呈现在镜子中。墙面水中互为一体。

水中月镜中花，美吗？当然。营造假山时，似乎为了随时都能看到的月与花，为了最好的享受。然而，当我们记起石涛的出生，记起石涛画家、和尚的身份后，忽然对这个貌似美景的设计，有更多的思考。人生如梦。再多的追求，再好的富贵，不就是镜花水月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