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双卿之二热爱可抵得过孤苦
2022/10/8 来源:不详昆明白癜风正规医院 http://m.39.net/pf/a_4342721.html
贺双卿是绡山人,在今天的江苏丹阳;也有说是常州金坛的。两地相差并不远,总之是山温水软的江南人家。双卿虽然生在农家,却十分聪慧,《西青散记》写她“闻书声,即喜笑”,显然是一个十分爱学习的小罗莉。
关于她如何接受教育,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既有地利又得人和。因为自己的舅舅是一位乡村教师,——或者是一名乡村学校的杂役,做些砍柴担水之类的活儿;而乡村学校的小教室恰好就在双卿家隔壁,使得小双卿可以自由出入私塾。因为爱听书声,小双卿总是倚在墙根,听那些孩子们的琅琅书声。几年下来,完成了小学阶段的义务教育。
双卿的童年以及少女时代,几乎没有详细记载。现在所能看到的资料,推测和想象更多。
其实说起来,连贺双卿这名字也需存疑。《西青散记》中并没有写她的姓氏,一直以双卿唤之。到一百年后,黄韵珊编《国朝词综续编》时却称为周贺氏。从哪儿冒出来的贺呢?到《东皋杂抄》时就更有趣,不但改姓为张,连名字也叫作庆青了。
“双卿”这名字,就非常像一个昵称,有点类似“贺家那二丫头”这样的指称吧。因为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是丫头,另一个还是丫头;所以,一个是单卿,另一个就是双卿。(单卿这个名字出自越剧《贺双卿》,其它史料未见。)
还真是省事。但是,在历史流转过程中,虽散佚了名字,到底还是保留了零光片羽,使我们知道,有这样一位女词人,曾来过这世界。
双卿的文学创作应当开始于少女时代,但因为都用脂粉写在各种叶子上,日子一久也就消失了。加上大概是初学写作,一些练笔之作自己也并不留心保存,写过就算。而周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们,估计也懒得捡看,没什么鼓励,更不会有人着意保存。所以,我们所见双卿的词,没有写作于这个阶段的。
这很可惜。
这段日子大概是她短暂一生中少有的快乐时光,但我们无从体会她懵懂烂漫的少女情怀了。尤为令人伤感的是,短短二十几年生命,也被“出嫁”这一条分水岭,分成甜与苦截然的两部分。出嫁前,是无忧无虑的少女生涯,日子虽然也清苦,但好在也得父母宠爱。平日里就是做女红也做得快快乐乐的,何况还能拿去同商贩们换书来看。家境虽贫寒,内心却无比安然。
后来父亲过世了,双卿出嫁了,生活所有的可能都消失了。
这令人想起近代另一位天籁型才女萧红的一句话,长是长大了,但并没有好。同是18岁,李清照嫁于宰相之子赵明诚;而双卿嫁给了山里砍柴的周大旺——也有说是佃户,就是向他人租用田地来耕种,连自己的土地都没有的人,可见是极贫困的。
这样的对比令人唏嘘。当然这种想法对劳动人民周大旺来说十分不公平,谁说不识字的农夫就不能知情知趣、体贴怜爱呢?只是不大容易碰到罢了。
譬如双卿就没有。
《西青散记》里记录了这样两件事。
因为舂米累了,双卿就停下来抱着杵稍微歇一会儿。也许是这片刻的休憩使她满足,她脸上的表情太过恬然。她丈夫看到后分外扎眼,就把她打倒在地,沉重的杵跌下来压伤了她的腰。
还有一次,双卿在灶间熬粥。因为此前刚刚病愈,体弱的双卿倚着灶台不小心睡着了,结果粥溢得到处都是。她的婆婆看到后勃然大怒,抓着她的耳朵用力一扯,将她的耳环扯下,连耳垂也撕裂开来,鲜血淋漓满肩。
婆婆凶悍,丈夫蛮横,既要下田劳作,也要操持家务,还得经常无故遭到打骂。这是双卿二十来岁时过惯的日子,才华于这件事上,毫无益处。可能这种苦,并未超出一个农妇所能遇到的种种苦难的下限。但是双卿孱弱而又心性敏锐,就仿佛将全身的毛孔都打开,完全不设防地,给了外界伤害自己的权利,而痛感也一定更加强烈。
因为繁重的劳作和双重的虐待,双卿嫁过去不久,就得了很严重的疟疾,一直没有得到根治。她写过这样的词句:
寒热如潮势未平,病起无言,自扫前庭。琼花魂断碧天愁,推下凄凉,一个双卿。
“寒热如潮”,正是疟疾发作时的感受。略微好转后也不会抱怨委屈,自去打扫庭前的落花。偶然抬头仰望碧蓝的天空,不由得感叹一句:和落花一样凄凉断魂的,正是我双卿啊。这首词正体现了前人所推崇的“温柔敦厚”,看不到尖锐的委屈和怒火,连疾病和情绪都没能使她的声音变高亢。仿佛一个小女孩抱着洋娃娃低喃她这一天的遭遇,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苦有多苦,痛有多痛。
幸运的是,双卿为自己所有的苦难找寻到唯一出口——文学,以丰盛的精神来滋养贫瘠的物质世界,来抵抗外界的风霜刀剑。即使低到尘埃里,也能时时抬头仰望天空。这是热爱所给予的力量。
词从产生之初,就伴随着表达幽微情感的特质,尤以闺阁词人为甚。她们行也是愁,坐也是愁,赏花还是愁,饮酒更加愁。于是组成一个“妇愁者联盟”。双卿也写愁,但她的愁都是沉甸甸的生活。她写过一首《浣溪沙》——
暖雨无晴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麦上场时。汲水种瓜偏怒早,忍烟炊黍又嗔迟。日长酸透软腰肢。
这是一首在城市里生活的人们写不出的词。暖雨是什么雨呢?是春天的雨吗?其实看到新麦才知道,这是在写初夏。整日细雨绵绵,好像没个晴的时候,不定什么时候老天就漏几丝下来。雨丝淅沥,沾衣欲湿,却没有寒意。这时她在做什么呢,她汲水种瓜,之后又去生火做饭。一天做不完的活计,仍然听到骂声不断。唉日头怎么还不落山啊?只有到晚上才能略微歇一歇她酸透了腰肢。
这就是她的日常。没有一个字写苦写愁,就仿佛习惯了一切,完全不会在词中“卖惨”。可是后人读到她的词,总会不由得想到她的身世,体会到一种楚楚动人的情致,于是忍不住怜惜她。
郁达夫说自己读了那么多佳人的故事,“独替双卿抱不平”;史震林也说过,才与貌至双卿而绝,贫与病至双卿而绝。将她说成是才华样貌与贫病交加集于一体,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夸张了,但仍可感受到他的无限叹惋。
关于双卿的死,并没有确切的年份和原因。生活于她而言,太过艰难。身患重病却得不到很好的医治,更加没有休养的条件。可能,就是在某个夜晚,做完一天的活儿,揉揉腰,熄了灯就睡去了。却再没有醒来,于是就那样死去了。